处理物件大概是毕业季的头等难事。
扔掉,寄存,送人——选项不多,却教人为难。
有人说三次搬家便是一次失火,我以为不尽然。
搬家说到底是温和的,几乎不会失控。而为每一件物品寻找归宿的过程,说到底也是一种向内探寻,给人以仔细审视过去的宝贵机会。
1
精挑细选后,陪我踏上旅途的有一大一小两件行李,外加一个双肩包,这远超预料。
我素来自我标榜不注重物质,如今也不得不讶异于自己行李之沉重——
相机,要拿。
耳机,要拿。
电脑,要拿。
对了,还有各式各样的充电线与转换器 ……
我意识到,我对”必需品“的认识已与九年前不同。经济充裕便会让人误以为,人活在世上更需要是硅、金属、与锂电池,而非水,糖,维生素,以及蛋白质。它们让我与数字世界保持连接,帮助我在物质与精神领域游走,步履不停。
沉迷户外探险的当年,我听过一位攀登珠峰者的演讲,并曾对一句话深以为是:
……最后的一段路我只留下了氧气和水。我终于明白,人生只有不断向上攀登,才知道生命所需要的东西如此之少 ……
这位讲者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生意人,全然没有寻常背包客的木讷寡言,在气派的会堂中不无自豪地讲述着他的经历。故事的精彩程度不亚于书店里畅销的成功学——发际于时代浮沉之中、迷失于穷困潦倒关头、迷茫之中向大自然寻求救赎、最终涅槃重生 ……
如今再想起那一幕,大会堂屏幕上那张站在珠峰顶的照片,他全身裹住沉重的登山装备,举起剪刀手,由夏尔巴人向导为他拍摄留念。我便浮想:那位夏尔巴人不仅在攀登中带着水和氧气,甚至还举着手机——也许还拖着那位企业家的补给——便觉得万分讽刺:
付出那么多资源,不过是把别人轻而易举走过的路重复一遍。
2
我的心理咨询师曾问我:“如果在你周围选一件物品代表理想中的自己,你会选择什么?”
我指了指背后的书包,回答说:
背包。背包很好,可以跟着我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,容纳着我所需要的一切。
我目前的大小两个背包,都是“国家地理”的摄影款,仿佛在弥补八年前自己成为国家地理编辑的梦想。但就在不久前,美国《国家地理》杂志辞退了所有的常设编辑。也就是说,如果我走上曾设想的职业道路,那我应该现在——或不久之后——就很可能失业了。
所以我该庆幸吧?在前往就职的高铁上,我终于整理完近三千张毕业照片,并打开电脑敲下这些文字。邻座也是毕业去入职的学生,在用iPad作画,并告诉我别让爱好成为工作,而工作之余用来创作的闲暇,亦千金不换。
我表示同意。
创作是旅行的绝妙伴侣,是不断丰富自我的攀登,毋需向导,更不必摆出供人瞻仰的姿态。生活各站停车,却又步履不停,仔细倾听内心的声音,闪现的灵感与热情便足以蔚然成诗——
光阴是炙热的小金鱼,孤独像艘废弃的船
… …
为了游牧星辰与拥抱猫的清风
… …
生活栖息在我们,桎梏终于退休
3
降噪耳机里,MC HotDog 从《九局下半》唱到了《十局上半》。
两首歌在红心歌单里贴在一起,但并非刻意为之。
二十年前,那周杰伦五月天以及“老鼠爱大米”响彻大街小巷的日子,小学没毕业的我却万分迷恋说唱。台湾说唱歌手 MC HotDog(也常称“热狗”) 的代表作《九局下半》便是我的最爱。可惜他后来遭到长时间封杀,我便忘了将这首歌添加到自己网易云的歌单。直到前些日子在主页看到“新歌首发《十局上半》”的消息时,我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《九局下半》也有了版权。
早已不听说唱的我,带着些许怀旧之情,点开音乐重温热狗那打了二十年的棒球赛:
二十年前的《九局下半》热狗高喊:
「安打 安打 全垒打!」
想到自己戴着兜帽表演说唱的时候,这句总是唱不出23岁的热狗那破釜沉舟、一往无前的气势,便觉出几分年少轻狂(非主流)的羞耻。只是没想到二十年后,热狗在《十局上半》中用几乎同样的曲调唱着:
「到中年耶 安啦 安啦 …」
瞧这创作者的内心流变之巨,便懂得将巧合撞到的任何成就付之一笑。未经过二十年的时间检验,又哪有作品值得立即奉为圭皋?
如今,说唱已是当下流行的艺术形式,拥有粉丝,拥有流量,拥有飘渺在集体想象中的反叛精神,却不再能激起我的模仿欲,仿佛躁动的世界总是慢我半拍。我摇摇头,将音乐切回到有助于写作的白噪音……我想象着——
加拉帕戈斯的传送带上,趴着睡觉的粉色鬣蜥,
世代漂泊中渡过漫长的地质年代,
而华莱士线东侧,
象龟乔治看着南方涛动来来去去,
而自它走后,大门轰然倒塌,宣告物质终将腐朽 … …
End
何为步履不停?
来不及讲出的温情,与迟到的和解。